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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都花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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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青年沉声命令道:“放了她。”

    蟠龙转眼没了方才的气势,轻手轻脚地把我放在悬崖边。然后,一颗金丹从青年袍中飘出,落在蟠龙爪中。

    青年道:“这个顶得上百名水灵。走罢。”

    蟠龙低头一看,金瞳中流露出惊喜之色,再朝青年垂首示意,长咆一声,顷刻间冲下山崖,没入深海。

    我魂飞魄散地跪在地上,望着眼前的青年背影,想说点什么,却颤颤巍巍地一个字也发不出来。

    我年纪太小,尚不会强大的法术。但是,这个男子的神力,哪怕是在十里外,也可以凭借本能感受到。

    他也不与我说话,只是走到亭中,为自己斟了一杯酒。

    青冥悬月,酒声潺潺。

    他身姿洒落若仙,又恍如月华,高隔云端。

    终于,他侧头望了我一眼,嘴角带着一抹嘲意:“小水灵,你胆子还真不小。”

    这般时刻,寻常人怕是会问问他是何许人物。而我却认真说道:“我是溯昭氏,不是什么水灵。”

    “水灵便是水灵,何来甚多名字。”他虽笑着,却毫不客气,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。

    我衣衫湿透,浑身淤泥,早已无力站起,却依旧用袖子擦擦脸,挺起小小的胸脯:“都说了,本王姬叫洛薇,是溯昭氏,休得乱改名。”

    他终于不再坚持,只轻笑道:“行,叫你洛薇便是。”

    我想,这最初的狼狈,与最无意义的尊严,是一切孽种的罪魁祸首。

    导致往后上百个年岁中,哪怕我已忘却这一刻他的样貌和表情,也无法忘记此刻的感觉。那种不愿他面前屈服示弱的感觉,想要证明自己的感觉。

    大概只有这样做了,才会忘记自己与这个人之间距离究竟有多远。

    #;9

    那是焚尽生命,摧身碎首,也永远追不上的遥远。月色娟娟,海声如诉,倏忽间,青年已饮尽杯中酒,望了一眼空中满月,似在自言自语:“今旧地空悬天英,也不知遗人尚有千载否……”

    他这番话显然不是说给我听的,我也听不懂,于是开门见山道:“我只看见一个月亮,何来天英。”

    青年道:“这两天没了,之前高挂了十天,也只能从此处望见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这里待了十来天?”

    “是两个月。”

    我愕然道:“两个月,都一个人在高山凉亭上,饮露餐风?哦不,是饮酒餐风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人人都需要进食。”青年继续为自己倒酒,仿佛在告诉我,有酒足矣。

    这人神力十足,莫不成正在修仙?莫非,他已是个半仙?抑或是,我和大姐一样,也在这孤岛上遇到了个散仙?不管是哪一种,都令人不由欣喜雀跃,我道:“敢问足下尊姓大名?”

    他转过头来望着我,眸载星光,鼻若雪山,颧骨两侧,有两条水纹形印记蜿蜒而下。原应是个楼高不及烟霄的美男子,他眼神却有一股独断专行的调调:“你应该更关心自身的安危。方才若不是我救你,你已经被那蟠龙捉回去当安胎药了。”

    “安、安胎药……?”我不禁捏把冷汗。

    “那蟠龙的夫人怀孕了,你们族人是最滋补的药。”

    难怪,方才它对我凶悍至极,却又不立刻杀掉我,原来是想把我活捉回去炖汤……想到此处,我不由打了个寒颤。可是,蟠龙如此猛毒,遇到这青年尽也负驽前驱,这令我对他的身份更加好奇了。

    只是,我尚未找到再次追问的机会,他已击掌两下,然后,大片阴影扩散在我前方的地面上。

    我原当是乌云,但转过头去,差一点又被吓倒在地上:不知何时,又有一头龙出现在了悬崖旁边,以同样垂首的姿态对着我们。只是这头龙背有双翼,周身赤黄色,比方才那一只还要大上许多。

    书中提过,龙五百年为角龙,千年为应龙。有鳞曰蛟龙,有翼曰应龙。

    这庞然大物,竟是头年岁过千的应龙!

    一日内连见两头龙,第二头还这么带劲儿,我一下觉得有些吃不消。但心想这青年有御龙之能力,除了被它凶桀的外貌吓上一下,我知道自己尚且安全。

    下一刻,这应龙竟把爪子伸过来,捞我坐上它脑袋。我低呼一声,只听见那青年说道:“它这便送你回家。以后出门,还是谨慎小心为妙。”

    “等等!等等!”我随手抓住一根两根龙须,急切道,“我父王说过,只有仙才能御龙,难道……你是个仙?”

    “不是只有仙才能御龙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究竟是什么人?你叫什么?今日之恩,洛薇必切切在心,有朝一日,当结草衔环以报……”越说到后面,我的身子越往前倾。

    “不过举手之劳,不必。”青年淡然道,“你我相隔甚远,多半今生不会再见。”

    “起码告诉我你的姓名!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姓名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又击掌两次。应龙朝天展翼,迎风而翔,三两下便把我带到了极远的地方。我扭头再度看了一眼那个青年。海风鼓起他的宽袖锦袍,他的曼舞黑发。

    那里不过一个普通至极的山峰,却满载了明月的清辉,以及在浓夜中绽放的绝世两个时辰后,应龙将我送到溯昭外侧。有成群结队的翳鸟从溯昭飞处,五彩之羽灼灼夭夭,凤凰涅槃般渲染亮了夜空。重新骑回轻盈的翳鸟背上,松软羽毛的触感,令我立即放松紧绷的情绪。

    再度看见那占据半边天的圆月,回想之前发生的事,仿佛是做了一场绮丽之梦。

    我在翳鸟背上小睡了片刻,便被家人的叫唤声吵醒。

    他们真是担心坏了。母亲和二姐抱着我哭了出来,父亲反复检查我身上是否有伤。傅臣之则默默站在一旁,面色苍白,一语不发。

    母亲也留意到了他,便道:“唉,这孩子,从回来以后一直焦头烂额,寝食不安,一口饭都没吃……臣之,既然妹妹已经回来,你赶紧去吃点东西。”

    傅臣之只是摇头,小身板儿摇摇欲坠,好像脚都站不稳了。我从父母怀里挣脱出来,走到他面前。两人相顾无言,过了很久,我才拉住他的手:“哥哥,我们去吃饭吧……我饿了。”

    他本只是面无表情,甚至还有些责备的怒气,听我这么一说,他先是一愣,接着抿着嘴唇,眼眶红了一圈:“好。”

    风华他转过身,拉着我往餐桌走,用袖子抹去眼泪。

    如果我没记错,这还是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叫他哥哥,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。

    诚然,这一夜发生的事听上去荒谬可笑,但父母险些带我去看大夫这事,始终弄得我有些不愉快。他们坚信只有蟠龙出现,什么冰封海水、御龙青年,仿佛都只是我的梦话。

    而且,为了保全溯昭氏王族的颜面,他们命令我不许在外张扬此事。久而久之,我亦不再向人提及。只是我坚定,那人气质如此高贵不凡,必是个误落尘世的谪仙。

    之后的许多年里,一山松岗,一弯冷月,一抹青影,一龙夜归……这些景象,都曾数度出现在我的梦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