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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法到席的葬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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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姥爷交代完我用法跟学习的办法后,让我出去时又拽住了我:“明天你收拾收拾东西回河北吧!”

    “姥爷!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,我这次来就是想送送他而已。

    看现在这个阵势,多半是回光返照了。

    姥爷叹了口气,他很少在我面前露出来这般无奈的笑容:“姥爷不想,不想让你看见那种场面,就听姥爷的话……明天,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我张了张嘴,他便阴沉下眸子:“这个箱子,不要让任何人看见,里面的东西也不能让这边的人知道,你明天就走,三年之内不要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姥爷第一次赶着走,我咬着牙站在门口,抱着箱子看着他良久直直的跪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“姥爷,让我给你……磕几个头吧。”

    我出去之后没有顾上把膝盖上的尘土拍打干净,把包里面的核桃板栗都掏了出来,又把箱子塞进去。

    我提着那两大袋子的东西往里面走,姥爷已经不像是刚才那样神采奕奕,这时候看起来才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。

    他抬眼看了看我手上的东西,轻笑着:“把这些放在这儿,出去吧……把你舅舅叫进来,让他给我剥几个吃。”

    姥爷所做的一切,必然都是有想法的。我不敢怠慢,红着眼圈退了出去,把那个放着盒子的背包紧紧搂住。

    他跟我说三年不准回来,那必然是山西这边要大变,他怕……他怕这灾祸波及到我。

    姨姨们只是朝我点点头,叫了我两声而已,并没有追问我姥爷跟我说的话。

    我在人群的背后看见了许久未见过母亲,我不知道何时她竟然变得如此沧桑了。那头发的根尾还有没有掩盖住的银丝,眼角也有了细细的尾纹。

    我就跟她对视着,谁也没有开口。

    大概,有四年了吧。四年她都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,没有过问过我的生活,连我父亲接我走的时候,都没有回来看我一眼。

    有时候我就在想,这样母亲有或是没有,又有什么区别呢?

    但这毕竟,是生下我给我一条命的女人。

    我在人群里面这声妈叫的有些不自然,她本来强装的表情瞬间崩塌,推开那些人朝我挤了过来。

    她才到我的肩头,比起来她的时候少了几分风韵,多了几分苍老。

    她抱着我呜呜的哭成孩子,一声一声叫着我的名字。

    我想笑,提着包拍了拍她的背。

    “我在呢妈,我在。”

    姥爷这辈子交的朋友多属于忘年交,有的比他小了二十几岁,还有的黄土之上早已成了草堆。

    我们聚在一个舅舅家的客厅里面,这楼是前两年新盖的,姥爷为此本打算卖掉自己珍藏四十几年的春秋剑。舅舅当时明白,这意味这什么,当着几个想要来探价的人说,就算是贫穷的身无分文,这把剑也绝对不出手。

    后来姥爷只好卖掉了几枚铜钱,凑了几万块钱,在加上舅舅的积蓄盖了这个四层小楼。

    妈妈始终握着我的手,她没有跟我说很多话,如果要说也就是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,路上怎么样。

    她不敢过问我的生活,也许她心里面也很明白,这个妈妈她当的并不称职。

    “我明天就走。”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她哑然失声的笑了笑,“这么急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还有事情。”我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,说这是姥爷告诉我的。

    姥爷的话在这些人耳朵里面,一向都很有分量。我不知道姥爷年轻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,才能让一个据说是逃荒要饭上来的人,天文地理无所不知。

    在那时天灾人祸,姥爷还只是十岁的小伙子,带着自己的妹妹穿过无人区长途跋涉从河南跑了上来。

    每次闲暇时,姥爷总跟我说,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死人。那些秃鹰就在上空盘旋着,看着哪个摇摇欲坠,快要倒地的人时,一拥过去把那人的心肝吃个干净。

    他跟我说这话时,很平静。

    他说,最饿的时候树上连树皮都被扒了个干净,他们一群人只好去吃娘娘土。那种庙里面角落里的灰土,他跟我说,那东西一点味道都没有,每次只能吃一小捧。

    有的小孩子实在饿得不行就多吃了两捧,结果就涨死在庙里了。

    我听着那些过往总感觉不可思议,再过之后就觉得庆幸。

    幸好我没有生活在那种饿到人吃人的年代,我所有的不幸比起姥爷来根本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“那……”妈妈没有再说什么,弯唇一笑从包里给我拿了一张卡,“密码是你的生日,这些就当妈妈给你的补偿吧。”

    我没有接,有些漠然的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不需要,我在河北不缺钱的。”

    如果她认为金钱可以抵消愧疚的话说,那真的是大错特错了。

    我站起身来,知道她一定会用尽手段也让我把卡收下,早早的就说我今天有些累了,随着舅舅上了楼,留下我妈一个人,保持着拿卡的姿势一直没有动。

    “参参,你也别怪你妈,她一个女人家在外面打拼真挺不容易的。”舅舅在前面开导着我,见我不说话,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我睡在二楼的偏房里面,这地方只有一张小床,应该是刚打理出来的,床单被罩都还是新的。

    “累了,就休息会儿吧,一会吃个晚饭。”舅舅拍了拍我的肩膀,直径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我坐在床上先订下了火车票,把手机扔到了一边靠在墙上。

    这世间,对我最好的人真的要走了吗?

    我抱着头眼皮有些沉重,闭了眼全是自己跟在姥爷身后学抓药的样子。

    他教我开方,教我识药,教我针灸,教我号脉……

    记忆里面,姥爷的样子一直都很精神,他跟病人看病时总是一脸严肃,认真的样子真的很令我敬仰。

    他是我心里面可以说偶像的存在吧,我佩服他,也想要做像他那样受人尊敬的名医。

    人迟早都会死,活着的意义在于这个人在这有限的寿命里面,做了什么事情。

    姥爷的名字会永远印在这些人心里面,直到进入坟地。

    我鼻尖有些酸,但我不想哭。

    姥爷说了,男儿有泪不轻弹。

    姥爷可以说为了我倾尽心血,想让我有一技之长在这个社会立足。他这一生,除了我这个书包里面的秘密以外,他都倾囊相授。

    可能是真的困了,也可能是这里有家的味道。我睡的迷迷糊糊,梦里面都是姥爷的身影,他跟我说,“参儿啊,记住了没有这个药最多只能抓一克,若是多了要出人命的。”

    再有就是他送走了步履蹒跚的一个病人后,对着包药的我笑道:“参儿,你要记住……我们中医,医人医鬼难医心。”

    还有那时,我瘦瘦小小每次去上学也成了被人欺负的对象,那些比我大的顽皮孩子知道每天都会带些零嘴,就想办法给我要。

    我滚得一身尘土回去,姥爷什么都明白,再次塞给我一把糖果,或者蜜饯,叹气说道:“参儿,你受苦了。”

    我不苦,我一点都不苦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这些年的经历,我又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么模样呢?

    姥爷啊,你时常说我懦弱性子,我正在努力的改。曾经你批评我抓药时不用心,我也改正过来了,每次抓药都不会错一克的数;还有那些病人,从我药房走出去,没有一个来砸我场子的。

    你跟我说的,我都记住了。

    做人不一定要正直,但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。被一个两个人信服并不算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,被人口口相传,那才叫真本事。

    我要做一个跟你一样的男人,顶天立地,被人敬仰。

    我从梦里面悠然转醒,枕头已经湿了大半。

    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,姥爷家的院子因为开着大灯,那灯光些许从窗子照了进来。在我身后,又投下了一道阴翳。

    我不想下去跟那些人坐在一起,她们的关心对我而言好像就是在不断地给我揭伤口。

    无关痛痒的语句,怜悯的表情。

    可能是我不知好歹,但我真的很厌烦,打心底的厌恶。

    “参参,下去吃饭了。”泽哥过来叫我,是我没有想到的。

    他是我舅舅家的儿子,比我大三岁,在太原不知道当什么产品经理。小时候他护我最多,也是这个镇子里面有名的小霸王,我跟着他出去,不管是买东西还是玩游戏从来没有掏过一分钱。

    我羡慕他身边的好友成群,不像我每天孤孤零零,唯一的玩伴最后也离我而去。

    因为蓝珊的事情,泽哥对我说话越来越少,他可能觉得我这个人实在是扶不上墙吧。

    “下去了,对你妈态度好点。”泽哥走在我前面,双手朝着口袋,“四姨每次回来,都问我们你过的怎么样。你也知道,她这个人好面子,心里面对你有愧疚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我在他身后点点头。

    泽哥小时候便是我们这群孩子里面,最能撑起场子的人,我有个表妹活泼的不像是小姑娘,被他收拾了一顿,一见他就服服帖帖。

    他曾经真的像是个王者,中考的时候去了职高,在那边老师都怕他。他跟我说,我不觉得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,我的梦想就是让大学生给我打工。

    后来,他做到了。

    我真心羡慕泽哥这样有目标的人,而我就是个废柴而已。

    “党参。”泽哥在下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,突然叫我,我身子一顿跟他差了三个阶层。

    泽哥转过头来,印象里面稚嫩的脸早就不复存在,替换的是一张有些成熟稳重的脸。外面的灯光朦胧,他的脸逆着光在黑暗里有些琢磨不清。

    “这次回去之后,你能不回来就不回来吧。”泽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,他无所谓的晃了口袋里面的手,“你知道,泽哥不是说这个家不认你的意思。这是,要是我爷爷真挺不过去了,这个家肯定要垮三年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。”我点头。

    这么年在姥爷身边,也听过家主之位空缺,这个家就会大乱的故事。直到,再次有了家主才会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他往上走了一个台阶,伸手锤了锤我的肩膀:“你明白就好,你个男孩子这么弱气……从小就被人欺负,怎么长大了还这个怂样。”

    他笑了笑,原本沉闷的气氛也消散了些。

    “等会多吃点,看你瘦的跟猴似的。”他拽了我一把,把手搭在我的肩上。

    那一瞬间,我觉得小时候被他护在身后的感觉又回来了。

    他还是那个听说我挨了打,找了一群哥们堵那人家门口的泽哥。

    院子里面的人,走了许多我姥爷治好的病人后,这里就剩下些亲人知己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是愁容满面,对着精美的吃食默不作声。男人们吸烟,女人们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见我过来也就是点点头而已,毕竟眼前的事情更让他们着急。

    最伤心的莫过于我姥姥,我寻视了半天都不见她踪影,悄悄问了问却是被人带到我二姨家去了。

    我抿了抿唇,终究是没有说出些什么。

    姥爷是自己主动要从医院回来的,他跟舅舅说,这次他熬不过去了。

    他们商议着后事要如何如何,我一言不发,因为我知道我不属于他们的策划礼。姥爷教了我那么多,我连他的葬礼都到不了。

    随便吃了两口我便从饭桌上下来了,找了个借口跑到街道上慢慢走着。

    这里变化一直都不大,就算是时隔十年,我还是能认得出来姥爷家的位置。他们镇子的人都怀旧,破旧的寺庙随便修修补补,还保持的原样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关公庙到底能保佑我什么,我跪在红布包着的蒲团上点香拜的虔诚,在愿望册上写下“全家平安。”

    我往箱子里面放了二十块钱,虽然不多也是一片心意。

    庙里面的灯泡亮亮堂堂,端坐在案上的七尺的关公塑像雕画的栩栩如生,威严的仪表、凌厉的气质,我苦涩的一笑,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。

    我不属于这个祥和的地方,那大城市的喧嚣才是我的归宿。

    我一早就踏上了返程的车,所有的亲戚都不明白,我也不解释。匆匆忙忙的来,匆匆忙忙的去。

    胸前挂着的就是姥爷给我的铜钱,他每年都会给我一个,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有了八枚。来自不同的朝代,都一样带着岁月留下来的痕迹。

    这片山上有一个坡地叫做将军坟,听说是个宋朝的将军战死沙场后埋到这里的。小时候每次下雨姥爷就带着我去山上转悠,时间长了也有一些收获,有些碎金碎银,还有些铜钱,还有带着青铜锈的碎片。

    姥爷把金银化了水造成了戒指,我们这小一辈的一家一个,分到我这儿正好是个女款的。姥爷就说,等我结婚的时候把这戒指让媳妇保管着吧,就当是见面礼。

    他不管做什么,都把我们这些小辈的人考虑在心里,他操劳一生也没有为自己做过多少事情。

    这两天连着的颠簸,让我居然晕了车。今天早上喝得粥饭全都贡献给了电线杆子,售票员给了我颗晕车药,还有一瓶水,担忧的问我好些了没。

    山西这个地方人情味很重,好像他们都把自己的一腔好心都给了陌生的人,虽然也可能是仅仅是一面之缘而已。

    “没事儿了,谢谢。”我到这谢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五块钱,就当做是买下她的药好了。

    这个女人脸一绷:“这是干什么呢,赶紧点收起来,上车了。”

    心里面一暖也就没有执意。

    在这个城市里面,堵车的情况很少很少,安泽县城确实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城镇了。它有山,有水,有喧嚣的过客。

    很多人都不屑于开车,慢慢悠悠的骑着自行车在路见穿梭,小广场上还有许多抱着孩子出来玩的家长。

    我站在桥上,桥下是无忧无虑的锦鲤,桥上是欢声笑语的人群。

    突然间迷茫的感觉又上来了,我像是被世界隔绝了一样,从头到尾都像是一个旁观者。

    因为赶着要去火车,我买的是早上三点的火车票,就算汽车再怎么晚点也不会误了我。

    到达长治的时候,才下午四点左右。中间我还吃了一顿饭,去超市逛了逛,买了面包准备在火车上吃。

    我吃不惯上面的餐食,觉得又贵有难吃。

    这次因为是晚上的缘故,我顺利的买到了硬座票,B44一点都不好的数字。

    一路上我都在想,我去了河北又能怎么样?以后又是一个人上学、放学,开药店,给人治病,始终如一。

    苏婉婉现在应该在美国了吧,也忘记她随口说的那个城市了,休斯顿还是波士顿来着……

    临走之前说的那句再见,也许是再也不见了吧。

    陌生的城市今晚的很大,长治北站外没有清理的垃圾都卷到了半空中,树冠的落叶被吹的沙沙作响,提着行李的人们裹着帽子冒风前行,免不了吃上一嘴沙子。

    我就站在玻璃前,看着那些人们来来往往。

    怀里面的热果汁再慢慢变凉,我喝了一口觉得有些甜腻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。

    “小哥哥,要买报纸吗?”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女孩子凑了过来,我有些惊异这时候居然还会有这么贫穷的家庭,需要孩子出来卖报?

    她拿着一沓最新的报纸,见我盯着她有些窘迫,眼神躲闪半天又大胆的看向我:“两元一份,最新的报纸,你要一份吗?”

    我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两块钱,塞进她手里接过一份报纸。

    其实我并不需要它,现在的手机什么东西看不到吗,只是想让这个姑娘卖完早些回家罢了。

    她小小的说了句谢谢,钻进人群里面又去找别人了。

    看吧,所有人都在努力的活着,想把自己的生活变好。我既然活着,又有什么理由不奋斗呢?

    舒服,那都是留给死人的。

    我将报纸折了折放进书包里面,吃了一顿晚餐之后随手就把包放进了口袋里面。

    再次登上火车,我觉得这次不会再那么倒霉了吧。

    我坐在车上身边是个商务打扮的人,穿着西装,在桌子上面噼里啪啦打着笔记本。

    我就听着这声音靠着车窗子有些困倦,列车里面播音员不停的说着到了哪个哪个站,要停多少分钟。

    回去的路总感觉比来时要快的多。

    我站在彻夜不眠的石家庄站前,看着闪烁不止的霓虹灯,空气依旧很差可是心里面的声音却在说。

    我回来了。

    果然,内心都觉得我属于这个地方。

    随便找了个快捷宾馆睡到中午的十二点的时候我才往回赶,路上泽哥跟我打电话说,姥爷没了。

    我当时已经哭不出来了,眼睛很涩,说了句知道了就摁断了电话。

    药房外面的天有些灰蒙蒙的,我想,就快要下雨了吧。

    我抱着姥爷给我的皮箱子,在朝西边的地方磕了几个头,说了句:“一路走好。”

    《巫祝药经》。

    自古医巫是一家,祝通鬼神,药经便是治疗的办法。

    上面的法咒生涩拗口,尤其是医鬼部分,通篇都是我认不得的字。

    姥爷给我的书是一整套,一套是七本,上三为医人,下三为医鬼,中卷为请神篇。我从最下面发现两个破旧的本子,它是各种纸张被一条麻绳穿在一起的,看起来杂乱无章掀开却是大有文章。

    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,有的是用铅笔写下的,有的是钢笔。

    我随意翻了翻发现这是姥爷平时搜集的一些秘方,还有对这本《巫祝药经》的解释。而另一个本子,居然是姥爷的日记本。

    我猛地一打开,有些墨香扑面而来。这第一页上的字,显然是刚刚写上不久的四个毛笔楷字:“天道酬勤”。

    我捧着本子有些忍不住的想哭,往后翻去第一页上是姥爷的名字以及记载的时间。

    1982年3月20日——

    南孔滩中有青龙,四月十六游出笼。

    我看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,隐约觉得……这个本子,将会是我打开新世界一把重要的钥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