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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突然就充满了渴望。那磅礴的、汹涌的、不由自控的, 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望念, 让他害怕,却同时点燃他四肢骨骸,让他变得兴奋。

    那就是话本里说的“男人的兽.欲”吧。

    程少侠迷茫而恐慌, 却又心脏狂跳。尤其是他昏迷后那美梦并没有结束,小腰妹妹、小腰妹妹……他倍感羞耻,可是在梦里,那天发生的事继续了下去。他压着她, 亲她, 抱她, 摸她。他激动不能自已, 他不断地蹭着她,弄哭她,强迫她。

    心脏如跳动的鼓点, 轰轰烈烈了那么久。他在梦中望想抱着她到地老天荒去, 又是咬又是扯,他那要爆炸的敏感, 他既想哭又想叫。他全身红透,他像是疯了。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,梦里却有一股本能驱使着他, 教他往下沉、再往下沉……

    而醒来后,他的亵裤已经湿透。

    需要他悄悄去洗。

    程少侠沮丧而困惑, 他摸心脏:我怎么了?我是生了怪病么?我会死么?为什么我会……尿.床?

    “小哥哥, 小哥哥!”女孩一道响指, 把程勿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回了现实。

    程勿一眼对上女瑶的眼睛,星河一般,光华流动。

    他的脸噌地红了,眨下睫毛低下头,躲开女瑶的眼神。

    女瑶心里啧啧,面上继续纯洁无害地问:“你答应么?”

    “唔唔唔。”程少侠糊涂地连忙点头,始终不敢抬头。

    他根本不知道女瑶说的是什么,恐怕女瑶说让他去死,他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。姑娘在他旁边,她头发的香气让他迷乱,她肩膀碰他一下他禁不住发抖,她的眼睛看他他羞涩不已,她对他笑他神智昏昏……他心脏跳得乱,这么快的频率,程勿觉得自己要死了。

    到后半夜,金使和女瑶齐上阵,帮他乔装打扮时,程勿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——为了三人出城容易,他答应了扮女装。

    女瑶捧着少侠绯红透白的脸,他眼睛闭着,睫毛颤抖,浓浓如鸦羽。女瑶轻笑:“小哥哥长得这样,扮女装也好看……更能迷惑敌人,嘻嘻。”

    金使被她“嘻嘻”一笑笑得害怕。金使同时敬佩地拿着粉往少侠脸上乱抹,他盯着程少侠心情复杂:这少侠可真是能屈能伸,全无一点男儿野性。教主让他扮女装,他都点头。要是换我……我死都不同意!

    诚然金使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一脸狠相,也扮不了女装;只有程勿这样的,本来就长得偏秀气,他身上有少年那种干净的、雌雄莫辩的,让人舒服而清新的感觉,没有攻击性,最易蒙骗敌人。

    女瑶咬着唇,望着程勿笑不停。

    他脸越红,她笑得越厉害。要不是怕本性暴露,女瑶就要拍着他肩哈哈狂笑了。

    女瑶是不懂涂脂抹粉之类女性都会的梳妆打扮的,金使玩惯了女人,都比她懂得多。女瑶就是跟在旁边瞎指挥,她拿着厚厚的粉扑少侠的脸蛋,金簪步摇想办法给他头发间插。女瑶唇角噙笑,她的笑容戏谑玩味——这孩子,太可爱了。

    “哎,大功告成!”女瑶拍手。

    金使连忙把镜子递给程勿,金使面色惨不忍睹,不敢相信面前这浓妆艳抹的“美娇娘”,居然是个男的。是个男人也不能忍这种戏弄啊!然而程勿睁开眼,看一眼镜子里陌生可怕的他——

    发如浓云,一簪挽就;眉如远山,目似横波;面色清冷雪白,唇瓣一点而红。

    真是个美人。

    程勿看了一眼,就低下了眼,没发表意见。

    弄得女瑶都有些忐忑: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?

    金使受不了程勿这扮相,找借口出去:“我去看看手下撤退得怎么样了。”

    女瑶也有点意兴阑珊。

    她拍了拍手掌上的胭脂,笑盈盈:“那小哥哥好好休息,明早出城见!”

    她转身就要走,袖子却被程勿扯住。女瑶低下头看他,疑问地挑起眉。程少侠纡尊降贵,红着脸,终于敢抬起眼睛看她了。一晚上,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了。女瑶心中一漾,看他眼眸漆黑清澈,眨巴巴地看她。

    他小声:“我叫程勿。”

    女瑶:“……”

    程勿耳根红透,手却还执着地拽着她袖子:“小腰妹妹,我叫程勿,什么也不要的那个‘勿’。你记住我的名字,好么?”

    在少侠专注而认真的凝视下,他猴屁股一样被人打扮的脸上妆容都不那么惹人可笑了。女瑶眼皮下垂,灯火下,她的眼中一瞬间揉起了波光。她愣了一下后,笑眯眯地伸出手,在他脸上揩了一下,声音温软:“程勿。”

    程勿脸更红了:“……嗯。”

    女瑶眸中的笑意更深:“我知道了,你爹娘是让你乖乖的,什么也不要做。要你做什么之前,都想想你不应该做什么。你可真够爹嫌狗憎的啊。”

    程勿脸色微变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女瑶捂着嘴笑,就那么笑着出门去了,留程勿怔怔然坐原地,脸色变幻莫测。

    程勿只短暂眯了一会儿,天未亮,城门刚开,金使和女瑶就来招呼他出城。他一看金使和女瑶的打扮,就愣了下:金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,身材不那么高大,反而有些驼背;他变得胖乎乎,穿金戴银,走两步喘三步,还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,一开口说话就露出大金牙。

    比起金使,女瑶的形象改变算是少的。她还是那个楚楚动人的娇俏女孩儿,只不过在脸上稍微改了下轮廓,让她显得不那么稚嫩;她站在金使和程勿身边,活脱脱像个小丫鬟。

    女瑶吩咐道:“今天出城,金使是出门采货的有钱商人,程勿你是大夫人。而我是夫君在外地置下的小妾。夫君在外置下小妾地事被发现了,夫人找出来算账。三人骂骂咧咧,不高兴地出城回家。懂了么?”

    说着,女瑶把一厚叠复杂人设塞到了程勿怀里,让他抓紧时间背熟。程勿:“……”

    为什么都乔装了,还要记这么多东西?

    而且程少侠慢了好多拍,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要扮女的,还要当“夫人”。他不想给金使当夫人啊啊啊啊——

    女瑶瞥向他:有问题?

    程勿红着眼闭嘴,低头背台词。

    早早到了城门前,如预先演习的一般,三人各尽其责。“程夫人”是个高贵清冷的美人,被扶下车时都不怎么说话。小丫鬟并小妾百般讨好夫君,背地里翻程夫人的白眼,同时叽里咕噜地尖声说话。没人听得懂她说什么,但她眉心尖蹙的样子,分明是骂人!

    城门小吏和正派几个弟子目瞪口呆,听了他们的恩怨情仇。几人在犹豫时,忽接到一条消息——

    “快来人!蒋师兄捉到罗刹女瑶了!快跟我过去帮忙!”

    女瑶一诧,眸子轻眯:谁?

    程勿眸子发亮,由衷赞叹:“大魔头落网了,太好了!大快人心!”

    女瑶:“……”

    金使:“……”

    城门口的小吏和正派弟子扭头,瞬间对这位“程夫人”高看一等:“看不出啊,夫人这么嫉恶如仇。”

    那边据说捉到了妖女,这边人立刻催着这几人赶紧出城,莫要耽误他们的时间。女瑶等人怀着复杂心情出了城门,除了程勿是真的高兴,女瑶和金使都不停回头,若有所思:是谁在假扮斩教教主女瑶?是敌是友?

    出了城后,三人找时间换回了装容。当晚夜宿野外,女瑶在吃饭时露了个脸,人就不见了。程勿心事重重地坐在篝火边,金使怕他多事耽误女瑶大事,凑过来拖住程少侠。

    金使尴尬地咳嗽一声,努力扯开一个话题:“那天我跟你说,要你别烦小腰妹妹。你就当我没说过吧。”

    程勿抬头,眸子黑黑的。

    金使紧张地看一眼后方是不是没人,他声音更小了:“算大哥欠你一回。你别把我威胁你的事跟她说啊……她那么凶,你帮我瞒住这个秘密吧。”

    程勿睫毛轻轻扬了下。

    金使渴望地等着他的回答。

    程勿小声:“你也帮我一个忙,我就不说了。”

    金使:“什么忙?”

    程勿顿了顿,声音更弱了,挤出几个字。

    金使大震,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:“什么?!你说什么?!”

    程少侠羞于启齿,他僵硬着脸,全身气得发抖,却又不得不问这里唯一的男性。他心跳狂烈,尴尬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我是问你,像我这么大时,你会不会尿床?”

    金使继续怀疑自己耳鸣:“……尿床?”

    女瑶恰恰从后方走过来,听了一嗓子,连忙竖长耳朵:尿床?

    程勿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想死!

    伏在中年男人背上,女瑶伸手挡着侧脸,躲过一旁少侠目光灼灼、充满郁气的凝视,小声吩咐金使:“离那谁远一点,别让我跟他说话。”

    金使同样小声地惊讶:“为什么?他伺候得您不舒服?不对吧,那您怎么会腰受伤?”

    女瑶阴测测地重复:“我从悬崖、从树上摔下,要我说几次?!”

    金使沉默了。

    金使背着女瑶,程勿一人孤零零地走在边上。他乌发青衣,眉头拧着,时不时看眼金使和女瑶。那两人一直低着头说话,程勿心口刺刺的,说不出的难受。他觉得那两人不像是叔侄关系,上下属关系看着也不尽然。然总有一点他很确定,金使和小腰妹妹,比他和他们要亲近的多。

    就像他们是一个世界,程勿自己是另一个世界一样。

    程勿怔怔然,目中雾气松松起,背紧自己的包袱。他默背自己话本中的内容——

    白凤与蒋家公子情深不寿,一夜露水后分道扬镳。白凤心中爱恋蒋家公子,几次想打到蒋家找到她情郎叙旧。但男人的心总是变得那么快,负心来得那么快。

    蒋家公子娶了自己的师妹,成亲当日,白凤怒杀上蒋家。大雨滂沱,她一身艳红,凄厉执剑欲杀新嫁娘……

    程勿叹口气:怎么亲过后,就不能在一起呢?

    他想到了当日的小腰妹妹,想到她坐在自己怀中的样子,脸蛋俏丽,笑容甜美。她红着脸看他,可下一瞬,她又被他的求婚吓得从树上掉了下去……程勿心中一闷,脸色淡了下去。当日依然是在野外休息。傍晚停歇,金使看一眼旁边程少侠怔忡发白的脸色,百思不得其解。他再次没忍住问女瑶:“您那晚不幸福么?”

    女瑶脚落地,瞬地一脚踹中男人膝盖,将金使踹地“啊”一声跪在地上。

    金使膝盖磕得他额冒冷汗。女瑶走过:“滚!”

    一旁旁观的程勿吸口气:“……!”

    小腰妹妹力气好大……

    ……他觉得他当初救的魔教小妖女,武力好像比他以为的要高。

    可是小腰妹妹依然躲着程勿,眼神躲闪,不跟程少侠多待。程勿几次想找机会跟女瑶说话,但女瑶躲人的功力太厉害,又有金使这个帮手,程少侠一晚上都找不到独处机会,只能闷闷地睡去。

    天未亮,春日野外有些凉,烟雾笼笼,濛濛如仙境。女瑶起来去小解,回来时她就走得慢,扶着腰,蹙着眉,一点点地挪脚步。女瑶身上大伤小伤太多,再加上今年动武后遗症始终没解决掉,她如今看上去虚弱可人怜。若非已知,谁也不能将她和江湖毒.瘤女瑶想到一起去。

    女瑶步履缓慢地行在早雾中,忽然耳一动,她侧过头,看到清晨雾中出现了一个身量瘦长的少侠影子。少侠早起琢磨练武,拿着一根树枝乱比划。少侠一抬头,就看到了身体羸弱、楚腰纤细的蹙眉小姑娘。

    程勿一顿后,心中一喜。

    女瑶一顿后,心中大骇。

    程勿追上来:“小腰妹妹,小腰妹妹!”

    女瑶掉头就走,她明明腰上还有伤,但她竟能无视伤,步伐一下子就走快。

    程勿大气,又大为委屈。他眉毛扬起凌厉弧度,大喝一声:“站住!”

    女瑶被他一喝,肩僵了下,她有点愣,真的被喝住不动。很快女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,她心口慌慌,抬步要继续走,程勿却不给她机会了。他窜到了她面前,挡住了她的路,眉目皱着,神色凶煞地瞪她。

    女瑶:“呃……”

    程勿喝:“不许说话!听我的!”

    他看她睫毛上沾着露水,额发也有些潮。他视线下移,看到小姑娘因为步伐急,裙尾上沾着许多黄色绿色的草屑。清风缓缓,她踩在一凹下的水洼中,裙裾如潮飞,裙下绣鞋上也沾着草屑。

    程勿一言不发,忽然弯下腰,一手揽她颈,一手过她膝弯,将女瑶抱到了怀里。

    女瑶:“……!”

    她震惊而愣愣地看他,眼波微动,神色费解而茫然。

    程少侠抿着嘴,眸子清黑若温玉。金使还在呼呼大睡,程少侠抱着自以为的年少小姑娘,他小心地抱着她走路。走几步后,寻到了合适地方,他目中微亮,将怀里姑娘珍重无比地放到了一块凸起大石上。他蹲在她面前,在女瑶骇然目光中,撩起她裙尾,给她摘掉鞋上沾的草。

    程勿微微高兴。

    他扔掉了那些草屑,帮小姑娘整理好裙子和鞋尖。他仰起头,望着坐在山石上发呆的小姑娘,笑道:“春姨说身为男子,一定要照顾好比自己年纪小的小姑娘,小妹妹。让小妹妹永远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,这是男孩子应该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女瑶挑下眉。

    她问:“那比你年长的姊姊你就不照顾了?”

    程勿脱口而出:“也要照顾啊,但我没遇到过需要我照顾的啊。我遇到过比我年纪大的,一个是春姨,一个是、是……就是你们教主女瑶。她们都是我长辈年龄的吧?我都叫‘阿姨’的。阿姨怎么照顾?”

    女瑶:“……”

    心口如被刀扎,戳戳生血。

    女瑶大怒:“什么‘阿姨’?你叫谁‘阿姨’?你知道女瑶多大么你就管人家叫‘阿姨’?你不要因为人家成名早,就以为人家很老!人家只是把你玩乐的时间拿去闯荡江湖了!女瑶人又漂亮又武功高强,又威风又……”

    程勿笑眯眯地看她。

    他没听到她说什么一般,微微高兴道:“真好,小腰妹妹。你又跟我说话了!我还以为你再不要跟我说话了。”

    说完后,程勿脸就红了,眼神羞涩地瞥她。

    女瑶胸口一滞:你脸红什么?!

    程勿一句话,将两人共同带回那天后半夜发生的事。她半睡半醒,就听到一个小孩子喊着要娶她。她目瞪口呆,她心中后怕。她只想要一个人跟她学武,她不想要人娶她……不许跟她谈感情!不许有资格和她谈婚论嫁!

    “小腰妹妹!”

    “小腰妹妹!小腰妹妹!”

    程勿一路追着她喊,追得她烦恼多多,又心烦意乱。

    “小腰妹妹,”程勿仍蹲在她面前,他红着脸,却小心翼翼地探她底线,“小腰妹妹,你别生气,别害怕。我想起来了,我太唐突了,不应该突然那么问你的。”

    女瑶喉咙滚了滚,她低下眼睛与程勿对视。她指节动了动,她却不知该说什么。

    程勿:“我要对你负责,却不能无视你怎么想。我光记着要负责,可是忘了要你高兴。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,你看着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着吧小腰妹妹。我给你找吃的,找穿的,找睡的地方。我要赚钱,要给你最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要你答应我之前就心甘情愿,要你开开心心跟我在一起。我要立业,我也要成家。小腰妹妹你别怕我,我不会欺负你的。谁欺负你,我就帮你打谁。你看我的表现!”

    “我、我、我……”

    程勿脸颊发烫,他害羞地看她,他紧张地咽口水。他手指扣着地上的土,他目光湿润而乖巧。他小心地问她:“我、我、我只想……只想你别乱杀人,别说你是魔教的。你、你不能脱离魔教的话,你也别做坏事……我、我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?”

    女瑶低头,出神地看他。

    太阳要升起了,红光烂烂,铺在高耸苍树上方。林中鸟鸣啾啾,绿如浮海,红色和灿金色缓慢交替,雾气将散,年少的程勿蹲在女瑶面前,金色从他后方照入,映得他的脸一片暗,一片明。却都是很好看。

    在这片升起的阳光中,女瑶忽然倾身,捧住他的脸。

    她微微笑了笑,轻声:“我从不滥杀无辜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其他的,再看吧。”

    程勿却没听出女瑶的言外之意。他心脏砰砰,紧张万分。话本中蒋家公子做不到的事,白凤做不到的事,他想、他想……他大叫一声,欢喜地一把抱住女瑶。

    此时万里山河,在高升红日下一眼走尽。离此不远的山林,一众侍从,跟随者一位年轻的公子行在山道上。早晨风凉,那被护在中间的公子温雅秀蕴,长衣博带。他长得清如山水,脾气却不如何好。他沉着脸,对手下斥责:

    “地图是旧的是你带错路的理由么?自罚三耳光!”

    “跟四大门派联系什么?他们是谁,不认识!我程家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“记住我们出来是要做什么……那个小崽子,不知自己几斤几两,还敢逃家出走……等我逮到他,等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抬起脸,阳光落在他眉宇中,恰与程勿有几分相似。而他,正是谢微、蒋声在寻的、刚出家门没多久的,雁北程家少主,程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