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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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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梦姬未曾开口,先行跪拜大礼。

    她本是王姬,严格按照身份,比卫岚要高贵不少。若是在一百年前,只怕今日两个人的位置要颠倒过来。

    可周王朝如今风雨飘摇,生为帝王,她父无能为力。身为落魄王族,却还生的一副花容月貌,便是原罪。

    梦姬天生便是一副柔软心肠,踩了蚂蚁都会暗自垂泪。却被委以重任,背负了天大的秘密,压的她几欲喘不过气。加上身份尴尬,便长期深入简出,与卫岚之间,并未有过多接触。

    “求夫人救救钰儿。”

    “钰儿?”卫岚皱眉:“她怎么了?”

    梦姬又是一扣头,再起来时泪眼连连,抖着声音:“钰儿高热不退多时,再不请御医去看,唯恐性命不保。恳请夫人,下令让御医去陈华宫吧。”

    卫岚也是有孩子的,乍一听陈钰病重,立即坐不住了。可陈华宫三个字,犹如巨石,从天而降,重重的压在她的胸口上。

    沉甸甸的,叫人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已经抬起的手重新放回,腔调不紧不慢:“钰儿是陈公的心头肉,漫说是重病了,就算是打个喷嚏,只怕他也恨不得将御医全部召集到陈华宫去。妹妹这一拜,却是错了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。”卫岚身侧婢女青雀上前,噼里啪啦抢白一通:“陈公疼爱美人,天下皆知。美人若是蹙眉,都叫陈公恨不得将天下好物网罗一空,为博美人一笑,情愿担上个昏庸的虚名都不怕。这眼泪若是对着他,何愁没有名医,又何必来为难我们夫人呢。”

    梦姬天性嘴笨,自幼都是被人宠着哄着的,嘴皮子功夫自然不如青雀。

    凄惨一笑,坦白而出:“我已惹怒陈公,让他厌恶,今后只怕性命不保,更别谈是我的女儿了。只怕他此刻,是巴不得她立即死去才好吧。”

    卫岚知定是自己说的话被陈公听进去了,才有此一劫。做为女人,她恨眼前人,可做为母亲,她又不忍心叫陈钰枉死。

    “到底是公室子孙,他不会这般鲁莽。”卫岚安慰之后,又望了下面女子一眼,忍不住提点:“我若是你,此刻便静静在陈华宫里,等这一阵的风头过去再说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钰儿.......”

    “钰儿那边,我替你请御医去。”到底是做母亲的,心软的很:“你且回去守着,等着消息便是。”

    梦姬别无他法,只有先行告退。待她一走,青雀便不服的很:“瞧瞧那狐媚子样,都已经东窗事发,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,真是厚脸皮。”

    “青雀!”

    她不说还好,一说这个,卫岚忍不住想起方才她的无礼:“以后说话过过脑子,叫有心人听到,还以为我静泉宫是吃味呢。”

    青雀悄声念叨:“天下又有那个不吃醋的女子呢,夫人总是这般的高姿态,什么苦都埋在心中不说,这才叫陈华宫的钻了空子。论姿色,她也不过尔尔罢了。”

    这番话停在卫岚耳中,不禁冷笑:“我知你心中想法,可我卫岚还有几分之自知之明。论容貌,梦姬的确是天下无双,不然我兄长也不会做出这般昏庸行径,宁可冒着与陈国闹翻的地步,也要见美人一面。”

    “夫人这是妄自菲薄,我是真没瞧出来那梦姬有何过人之处。”青雀强辩:“还有那孽种,夫人何必心软答应要派人诊治,由她自生自灭便是。”

    “住口!”

    卫岚厉声道:“我知你想什么,告诉你,就凭梦姬能叫向来沉稳的兄长不顾全大局,这一点,就是她的本事。还有。”

    微微斜挑凤目中满是凌厉之色,带着几分警示意味,朱唇轻启,清冷肃穆:“注意你的措辞和态度,她是陈公的女儿。”

    青雀还有不服,便听她接着道:“若她是兄长的女儿,便是我的侄女。青雀,若是兄长知道你在背后这样说他的女儿,你猜,这辈子,你还有没有机会爬上他的榻?”

    那冰凉的声音中透着几分透骨的寒气,激的青雀不觉浑身哆嗦,垂下头,面上谦卑,再无方才之意。

    只是那双垂下的眼眸中,透着满满的不甘,收进袖口的双手,不自觉紧紧攥住,掌中掐出几个指甲印,也浑然不觉。

    梦姬冒雨,一路跌跌撞撞跑回陈华宫,到了门口才发现里面安静的可怕。滂沱大雨似乎隔断了空间,形成里外两个世界。

    她只觉得双腿发软,死死的咬着唇,似乎这疼痛才能给她注入一丝生机——勉强还能走进去看一眼的勇气。

    素手翻锦帘,苏合香袅袅泄露,扑在僵硬的面上,顿时带来一股暖意。

    眼前的一幕,叫她一颗湿冷的心,瞬间得到抚慰。

    秦梦抱着陈钰,怀中的小人已经安然入睡,一旁的御医正在桌子上提笔疾书。

    见梦姬进来,御医正要起身行礼,她连忙示意他继续,转脸便去看女儿。

    小人这会儿面色平缓了许多,脸上也不似方才那般红,已经逐渐正常。呼吸平稳,还在熟睡。

    “王姬放心吧。”秦梦的声音带着笑意:“方才御医已经施针,女公子的热已经退下去了。只要再施针两次巩固,就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此时御医也已经写完药方,放下手中笔站起身来,拱手抱拳:“药方我已经写好,女公子吃上七日,便可痊愈,届时老夫再来看诊。”

    想了想,又多说一句,安慰这个惊魂未定的妇人:“美人放心,这热已退,并无大碍的。”

    一番话,总算将她悬着的一颗心平复下去。

    她坐在塌边,摸着陈钰肉呼呼的小手——她的眉眼处其实像极了那人,看的出来,日后必然会是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天人之姿。

    想起自己的悲惨命运,梦姬的眼泪顿时控制不住往下落,喃喃道:“这般容貌,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害了你。只望我儿莫要随我一般苦命,生死都由不得自己。”

    说罢,想起陈公如今的态度,尚不知往后母女俩命运如何。又觉得不该救她,若只在此时命陨,说不得比日后残酷要来的好多了。

    可毕竟是自己心头肉,怎舍得眼睁睁看着她离去。

    眼泪滴落在锦被上,氤氲出大片大片的花朵,渐渐连成一片,又像极了那不知名的怪兽,虎视眈眈的望着她,冷漠的眼神,似乎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。

    到了天明,又灌了一回药,陈钰终于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随之而来的,便是陈公派来的一队兵马。

    他并没有下令要她母女两人的性命,但也没有再过来。而是命了禁卫军握着武器,守备森严,跟看犯人一样的将她们关押起来。

    这一关,便是半年。

    陈钰的身子一日一日的好转,可到底那日是烧的太厉害,落下了病根。眼神也不似从前清明,看上去有些傻傻的痴样,看的秦梦直着急。梦姬却如释重负的感觉——当个傻子也好,就算有一日东窗事发,被天下人皆知,她也不会背负耻辱渡过一生。

    往日温暖的陈华宫,一朝清冷下来,变的十分凄凉。许多宫人不愿在再次束缚,各个都自寻出路。梦姬也乐得舒坦,索性遣散了众人,只留下秦梦一人,与陈钰一并,三人过的也算快活。

    然,平静总有尽头,自禁足后八个月,平静的陈华宫,终于被打破了。

    卫岚走的很是急促,青雀在身后小跑着——她知道她此刻心底有多焦急,就连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一时尚未回过神来,何况是夫人?

    谁能想到,素来交好的陈卫两国,居然真的开战了。

    两国盟约百年,百年来联姻不断,公室总早已经是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血脉相承。谁又能想到,居然就真的打起来了。

    卫岚的脸色很难看,她回忆起昨日去见陈公时的场景。

    陈公冷着脸,高坐大殿上:“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?早在你告诉我那些不堪的事实之前,你就应该想好,会有今天的。”

    可是她想要的是将梦姬赶走啊!

    她又去找兄长,乞求他不要开战。毕竟她是他的亲妹子,再不济,也要看在陈恒的面上。陈卫两国,岂能因为一个女子而破坏了盟约?传扬出去,才是被天下人笑话呢。

    卫公回信也很绝。

    “掠妻辱女之仇,势必百倍奉还!”

    听听,听听。

    卫岚气的手脚直发抖,虽然她那不争气的嫂嫂早在诞下侄子卫瑄之后便亡故。可再不济,也不至于抢梦姬去吧。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办的不地道,梦姬是陈公的宠妾,天下皆知。这顶绿帽子,他还嫌给人戴的不够还是怎的,居然敢下战书?

    卫岚咬牙切齿:“他怎么敢?他哪儿的脸给陈国下战书!”

    青雀总算追了上去,气喘吁吁道:“夫人,要我说,不管陈公的事,也不管卫公的事,都是那个王姬,她魅惑了男人,才造成如今的局面。可这人居然还好端端的活着,丝毫没有羞耻之心。”

    这话,虽然卫岚也知道有几分推脱之意,可却不得不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一个是她夫君,一个是她兄长,怪罪哪一个,都叫她不得心安。倒是把这满腔的怒火都撒在毫无干系的梦姬身上,才能叫她这些日子的愤怒和委屈,一扫而空。

    想到此,卫岚咬紧了牙关,恨恨道:“陈华宫就一点动静都没有?”

    “岂止没有,听守卫说,里面还经常飘出歌声和欢声笑语来呢。”青雀对梦姬是恨之入骨,卫公此举,若是真的战了,只怕会载入史册,会子孙后世笑话不说,也有损名誉。唯今之计,便是想办法叫这位挑事的祸端赶紧处置了。这样,才能避免一场战争。

    “她倒是好大的胆子,竟然一点都不怕。”

    “夫人,这事,估计她还巴不得呢。”青雀凑前,继续上眼药:“您想啊,若是陈国胜了,您从此就没了依仗,她想要取代您的位置,易如反掌。若是卫国胜了,以卫公对她的迷恋,大可带回去,做您的嫂嫂,卫国的夫人。日后您见了她,还要先行礼呢。此事对她,可不是一举两得么?”